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唯一留在我印象中的就是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掉到一条河流里溺水的画面。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上身穿了一个霉的有点发馊的T恤，下身是一条油腻宽大的破旧的牛仔裤，光着脚，躺在一个堆满杂物和废旧物品的桥洞下。桥洞下的灯隐隐发着橙黄色的光，旁边一个花白着头发和胡子的拾荒老人，约莫六七十岁的样子，正悠闲地喝着酒，不远处，一条河平静的像一面镜子，河中有一轮皓月的倒影。河两岸的柏油马路上车水马龙，车辆在路灯下川流不息。
拾荒老人见我醒来，微微咳嗽了一声，说道：“小伙子，醒了？”
我愣愣的看着那个拾荒老人发呆。那个老人呵呵一笑说：“你放心，我不是坏人。”说着他又对着手里的酒瓶，喝了一口酒。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什么名字？”我想了半天，嘴里喃喃地说：“我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说着我想要站起身来，可是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不得已，我又捂着胸口，席地坐了下来，我撕扯着上身的T恤，却看到我胸口绑着几层纱布。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丝枪声，我顿时整个心脏微微一颤。
“我是……我是怎么受的伤？”我捂着胸口的伤，低下头自言自语。
这时候，那个拾荒老人，慢慢站起身，走到我跟前，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的汗味，和刺鼻的烈酒味。我警觉地把屁股往一边挪了挪，那个老人见我有点慌张，咧着嘴又笑了起来，嘴巴里所剩无几的几颗牙齿早已经被烟叶熏的发黄。
“小伙子啊，你得罪了什么人了啊，他们下这么重的手，还好子弹从你身体里穿过去了，没有伤到什么内脏。要不然啊，呵呵……”
“是你救了我？”我轻声问了一声。
“也谈不上救，就是随手帮帮忙。”说着老人指了指头顶上的那个桥，接着说：“前天晚上，我听到桥上又一声枪响，紧接着就看到你就从桥上摔下来了。”
我又看了看身上的纱布，“我身上的伤，是你帮我包扎的？”
老人突然得意起来，说道：“怎么样，包扎的还可以吧。那么多年不干这一行了，手都有点生疏了。”
我顿时心里一阵惊愕，“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现在落魄到这个样子？”
老人脸色一暗，反问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不也落魄到被人枪杀差点丧命的地步吗？”
我咬咬牙，没有说话，“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在心里不停的重复这一句话。我低下头看着身上这一身破旧的衣物，又向那个老人问道：“这身上是我自己的衣服吗？”
那个老人眉头一索，骂道：“今天白天，我看你还昏迷着，就到垃圾站拣点瓶子、废纸换点钱，可是等我回来，不知道那个混蛋把你身上的衣服都扒走了，连个内裤都不剩，没办法，我又找了几件衣服穿上，你别说，还挺合适。”
我攥着胸前的T恤，往鼻子上凑了凑，刺鼻的霉味差点让我别过气去。我有点嫌弃地摇了摇头。
老人看我脸色有点异样的表情说：“小子，有的穿就不错，你知足吧。”
突然远处河上一艘游轮的汽笛声，呼啸着传来，我看着那艘游轮沉默不语，看着它远远地驶向河流的另一端，默默地出神，我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默默地询问着自己——我到底是谁？
我回过头又看了看身边的那个老人，疑惑地问：“我中枪了，你作为目击者，你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老人冷哼了一声，“这里是哪？凤凰城！我可不想跟警察扯上半点关系。再说，那些人能在桥上光明正大的袭击你，你以为他们还怕警察吗？”
老人说着，不停的摇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这个城市在外人看来，发展的井然有序，实际上它已经满目疮痍，到处充满着罪恶。”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非常平淡，但是看得出来，他眼神里充满着杀气。
我低头跟老人道了一声谢，便准备转身离开。
老人连忙询问：“小伙子，你这是准备干什么去。”
我微微笑了笑，“谢谢你施救，但是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虽然现在我记不起我究竟是谁，但是我觉着我不属于这个桥洞，不能在这里苟且度日。”
老人听我这么说，脸颊微微一红，有点吹胡子瞪眼地怒喝说：“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子，在这桥洞怎么了，在这桥洞就苟且度日了。等你下次再被人追杀的时候，我可就没有这么好心了。”
我立即歉意地说：“对不起，大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人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小伙子，多长个心眼。当你踏出这个桥洞之后，生活就变的复杂了。”
老人的语气很无奈，让我心里有点慌乱和忐忑。
不过，不出去，我怎么知道自己是谁，我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枪杀，我怎么知道生活是不是很复杂。我对着老人又鞠了一躬，长叹一口气，转身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桥洞。
夜，已经把这个城市完全包裹起来。街上的车辆和行人都来去匆匆。我沿着河岸边的柏油马路，捂着胸口，朝着一个方向，慢慢地走，我不知道这条路有没有尽头，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去处，只能沿着这条路慢慢地走。
迎面走过来的人群，走到我身边，不自觉地掩着口鼻从我身边绕了过去，还不忘回头带着嘲弄和审视般的眼光看看我。柏油马路对面的饭店和快餐店里，隔着一个巨大的落地窗，我看到里面灯火通明，络绎不绝地食客，或进进出出，或坐在窗前，嬉笑着品尝着面前的食物。
我突然感觉到肚子咕噜噜地叫个不停，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用舌头添了一下干涸的嘴唇，我突然感觉到特别的无助，就像这漆黑的夜，外面的霓虹灯越是闪耀，我越是感觉到自己的独孤，强大的孤独感犹如一头猛兽，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我，等待着我放下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有那么一刹那，我有一种冲动，一种想回到桥洞下的冲动。可是最终还是咬咬牙继续朝未知的这段路走去。
慢慢地越走越远，我也越走越累。
路灯开始越来越昏暗，街上的人流量和车流量也越来越少。
终于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我这才坐下来，缓口气。脑海中的那一声枪响，还有自己溺水的画面再次涌了进来。突然感觉到头疼欲裂，我始终记不起来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对刚刚那个拾荒老人口中的这座凤凰城一无所知。
看着远处的河面在灯光下波光粼粼。我暗下决心，我要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突然之间，马路对面传出一个女子的惨叫，我顿时心头一惊，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对面的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三个男人正把一个女人堵在墙边，动手动脚，言语里充斥着污秽不堪地字眼，偶尔路过的一两个路人，走到跟前也匆匆地一路小跑着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也可能是知道自己受过枪伤，知道那种无助的感觉，顿时脑子一热，顾不上还隐隐作痛的胸口，也顾不上饥肠辘辘地肚子，站起身，跳过马路中间的护栏，朝马路的对面冲了过去。
那三个男人看上去年龄不大，一看就像是经常惹是生非的街头混混，他们见我衣衫褴褛的模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个男人嘲讽说：“哟，一个叫花子来坏咱们兄弟的好事来了！”
其他两个人也跟着狂笑不止。
我看着面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和这三个肆无忌惮的街头混混，尤其当他们说我是叫花子的时候，顿时一股怒火在心头燃烧起来。一字一顿地大声呵斥着说：“放开这个女人。”
听我这么说，三个混混顿时收起脸上的笑，朝我聚集了过来，三个人同时从腰间抄出一把明晃晃地砍刀，一手握着刀把，气势汹汹地把我围了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势单力薄，肯定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更何况我现在还受着伤，他们手里还拿着家伙什。
我不由自己地咽了一口吐沫，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
这时候，却看到那个女人，正在趁这三个混混聚拢到我身边的功夫，抱着自己的包，不动声色的悄悄的溜走。
我原本以为她会趁着溜走的功夫会去报警，或者叫来几个人来解救我目前的困境。
但是她没有。
当一个混混回头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后，往地上淬了一口唾沫，骂道：“他妈的，竟然让那个女人溜走了。”说着狠狠地往我的胸口踹了一脚。
我措不及防，往后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摔倒在地。
瞬间三个混混一拥而上，对着躺在地上的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努力的用双臂护着头，但是身上各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也让我非常痛苦，甚至后背也被那几个混混砍了几刀。我看着路上的行人对我受到的伤害熟视无睹，避之不及。顿时心里绝望透顶。
不知道过了过久，三个混混算是解心头气，对着我吐了几口唾沫，骂骂咧咧地离开。
我趴在地上，放佛整个世界已经把我碾压在脚下。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后背，血水已经浸透了上身这个霉的让人作呕的T恤，血腥味弥漫在我的周围。我苦笑一声，望着夜空里的漫天星星，突然感觉到眼角一湿，开始有点哽咽。
抹了一把眼泪，我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
远处一个小饭店门前的垃圾箱里，倒着剩菜残羹。我一步一步朝那里挪去，身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浸湿衣服后，顺着衣角吧嗒吧嗒低落到柏油马路上。
刚刚的那个小混混说的不错，我就是一个叫花子，怎么会做能做出英雄救美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残羹冷食，衣衫褴褛，居无定所，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我一拐一瘸地走到那家小饭馆门口，站在那个垃圾桶前很长时间，看着里面的剩饭剩菜，饿的实在难受，终于下定决心，把手伸进了垃圾桶里。
突然之间，一只芊芊玉手放在了我的手臂上，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别吃这些东西。”
我转头，身旁的这个女人正是刚刚被那三个小混混欺负的那个女人，心里顿时一阵欣喜，并不是为了她能回报我什么，只是因为她竟然回来看我一眼，刚刚在被那三个小混混围殴的时候，看到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我真的是绝望，可是此时，再一次看到她，我心里面却又萌生出来一丝希望，尽管那个拾荒老人说这个城市充满着罪恶，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不懂感恩和尊重。
那个女人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怜悯和心疼，轻轻拉起我的手臂说：“跟我回家！”
回家？我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家这个字眼，我已经不记得它是什么样子了。
但是当从她口中听到“家”这个字的时候，我开始有一点感激她了。
我顺从地被这个陌生的女人牵着，伴随着我们的脚步声的还有身上的鲜血顺着衣角吧嗒吧嗒砸到柏油地面的响声。
一路我们两个都沉默不语，转过一个拐角，穿过一条幽深黑暗的胡同，走到栋低矮的楼房前，那个女人搀着我上了二楼，楼道里昏暗地声控灯勉强能照的清脚下的路，破旧不堪的楼道和台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她从包里掏出钥匙，熟练地打开房门。而我却因为自己流了太多血的缘故，意识开始越来越模糊。
在她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我突然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轰然倒地。
恍惚中，我感觉到有人再用力地拖着我的身体，拍打着我的脸庞，但我却无法在睁开眼睛。
昏迷中，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人追杀，我看不清那些追杀我的人的脸孔，只看到一只黑洞洞地枪眼，对着我的胸口，呯的一声，从枪口发射出的子弹慢慢向我飞来，就像是一个没有加载完全的动态图片，我行动迟缓，躲闪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子弹没入我的胸膛。我自己也飞身跌倒桥下的河水中。
等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刺眼的阳光晃的我眼睛生疼，我不自觉地眯着眼睛，用手挡着看了看窗外。
突然之间，从胸前和后背传来阵阵的剧痛，我龇牙咧嘴了一下。
“你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房门开启的那一刹那传来。我定眼瞧去，正是昨天我遇到的那个女人。
面前的这个女人穿着睡衣，二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像是刚洗过，还没有干，脸颊未施粉黛，却也有着倾国的容颜。长发披肩，唇红齿白，皮肤吹弹可破，从窗前映射来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润染出一圈光晕。
我咽了一口唾沫，轻声“诶”了一声，算是回答她了。
气氛有点尴尬，我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地移到我的下身，突然脸颊一红，说了声，“起床吃饭吧。”
说完便转身匆匆关上了门。
我愣愣的把视线从她的背影转移到自己身上，突然大吃一惊，却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一个女生的粉色裙子，尤其下身……
我起床，赤着脚站在地板上，狠狠地咒骂了自己几句，做了几个深呼吸，想一想该怎么给她解释刚刚的尴尬。
突然，又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你起床了吗？”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字正腔圆，不作不嗲。我应了一声，咬咬牙，打开卧室的门。
此时的她迎面站在门前，我开门的时候，她还没有来得及离去，我们之间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也就是不到这十公分，让我开始心脏突突突跳个不停。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我们就这么四目相对。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
只见她脸颊上一抹红晕，转身走到了并不宽敞的客厅的桌子前，她指了指卫生间，轻声说：“你去洗漱吧。”
我点点头，光着脚进了卫生间。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和和胳膊上还有淤青，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粉色吊带连衣裙紧紧裹在自己身上。胸口和后背都被纱布缠着，纱布上还有点点的鲜血渗了出来。
我脱掉吊带裙，拆开缠在身上的纱布，从镜子里，我看到后背的砍伤，已经被缝合起来。身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
我突然脑子一蒙，清洗血迹？连衣裙？那我自己的衣服呢？她给我换衣服了？那我的身体不都被她看了一遍？
顿时，我只感觉脸上一阵骚红，忍不住无奈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脸。
咚咚咚——
洗手间的门外又响起了她的敲门声。她站在门外轻声说：“在洗漱台上面的那个柜子里有个备用的牙刷，你先用吧。”
我“哦”了一声，伸手去翻找柜子里面的牙刷。
简单的洗漱完毕，我走出了洗手间。
此时的她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已经把睡意脱掉，换上了一个白色的连衣裙。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早饭。我走到她跟前，她看了看我身上的连衣裙，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那些衣服都已经不能要了，昨天我帮你清洗完伤口，实在给你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就给你换上了这个连衣裙。待会我再出去给你买身衣服回来，你再换上。先坐下来吃饭吧。”
我尴尬地笑笑，坐了下来，说：“谢谢你啊。”
她突然很专注地看着我，“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我没有回答，看着桌子上的早餐，肚子早已经饿的在抗议了。我也顾不上礼节，拿起筷子，就把桌子上的饭菜往嘴里扒。
看我狼吞虎咽地模样，她缓缓地放下筷子，说：“我再给你煎个鸡蛋。”
说着她就起身去了厨房。
等她煎完鸡蛋端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风卷云涌地把桌子上的饭菜收拾干净了，她看了看空盘子和空碗，又看了看我。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实在是太饿了。”
她放下盘子里的煎蛋，推到我跟前，也坐了下来。盯了我几秒钟，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你胸口的枪伤是怎么回事？”
我听她一连问了我三个问题，可是我一个也回答不上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了四个字——我也不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叫李静，是凤凰城二院的护士。你在这里先修养几天吧。我去给你买衣服。哦，对了，盘子里的鸡蛋也是留给你的。”
我看她走到门后，那起挂在门后一家上的包，正准备离开。我连忙喊着了她，“静姐，昨天晚上是你自己给我清洗的伤口，换的衣服？”
李静突然粗了蹙眉，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随口说：“你放心，男人的身体，我在医院一天见的不下十个。”
我顿时哑口无言，红着脸看着她出门。
等李静离开之后，我这才有心思打量一下这套房子。房间很狭小，两室一厅，从房间的大小上看，昨天晚上我睡的那一间应该是主卧，还有一个卧室里面放着一些杂物，并没有床铺放在里面，我又看了看客厅里的沙发，上面还有一个枕头和一个毛毯搭在沙发的一侧，想着李静应该是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为了我睡了一夜的沙发，顿时心里暖洋洋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寻着声音在沙发的垫子的缝隙里找到了一个手机。上面是一个陌生的没有备注的号码。
文/《凤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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